当教师不再是“铁饭碗”

近来，陆续有省份开始试点中小学教师资格考试和定期注册制度，教师资格在首次注册后将不再是终身制，取而代之的是每5年注册一次。“5年一检”考什么？如何考？谁来考？社会各界展开了热议——　  

　　从“入门一考”到“5年一检”，教师资格考试将不再终身有效。9月10日，《国务院关于加强教师队伍建设的意见》颁布，要求全面实施教师资格考试和定期注册制度。事实上，我国教师资格考试和定期注册制度从去年就已开始试点。“先选择两个省份试点，明年再推动至6个省份试点，预计用3年时间成为全国性常态制度。”教育部教师工作司司长许涛曾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如此透露。“所有教师都要接受每5年一次的定期注册考核”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　 

　　如今，试点已过去一年，各试点省份是否如期开始实施？该项将影响我国上千万教师的改革举措对教师而言是“负担”还是“催化剂”？“5年一检”能否达到提高教师素质及教师队伍质量的目的？记者对此进行了采访。　 

从入门一考到5年一检

　　浙江、湖北两省已经在去年启动了试点，今年如期推广至广西、河北、海南、上海4省份。　 

　　近日，上海市教委表示，作为教师队伍建设改革的重要内容之一，从今年开始，上海中小学教师资格在首次注册后将不再终身有效，取而代之的或是每5年注册一次。　 

　　事实上，上海此次实施教师资格定期注册制度并非孤立，近年来，全国范围内的教师队伍建设各项改革举措正在逐步推进，而作为重要内容之一的教师定期注册制度则是从去年起，就开始陆续在各个省份试行。　 

　　2010年出台的教育规划纲要明确指出，要“完善并严格实施教师准入制度，严把教师入口关”，“完善教师退出机制”。据此要求，教育部进行了大量的调研和试测，制定了中小学和幼儿园教师资格考试改革试点的指导意见。教育部教师工作司教师资格处有关负责人告诉记者，根据该办法，浙江、湖北两省已经在去年启动了试点，今年如期推广至广西、河北、海南、上海4省份，这6个省份的教师资格考试改革和注册制度改革试点实施方案也已陆续出台。　 

　　根据我国1995年发布的《教师资格条例》，具备教师资格条件的公民只需通过国家举办的或者认可的教师资格考试，便可终身为教师，并无时限规定。而涉及到“责罚”，只有“弄虚作假、骗取教师资格的”和“品行不良、侮辱学生，影响恶劣的”，才能撤销教师资格。因此，多年来，教师行业在所有人眼里，几乎和公务员一样，是可以干到退休的“铁饭碗”。　 

　　而参考国外的教师资格认证制度，大部分发达国家都要求定期更换教师资格证书，并对不同的教师类型有不同的时限更换要求，且一过有效期必须重新确认。　 

　　所以近年来，随着我国教育国际化水平的不断提高，随着社会对教师质量要求的与日俱增，随着和教师行业类似的医师被取消上岗资格终身制，教师行业进行定期资格考试的呼声渐起。　 

　　如今，旨在建立中小学及幼儿教师准入门槛的教师资格定期注册考核制度已经进入试点，“所有教师都要接受每5年一次的定期注册考核”，许峰在去年的发布会上表示，考核要对这5年内该教师的方方面面进行评审。同时，建立“国标、省考、县聘、校用”的教师准入和管理制度。　 

　　“5年一检”——教师这个传统的“铁饭碗”该不该打破？对我国上千万教师有何影响？定期注册应该如何考？考什么？谁来考？一时间，社会各界及媒体网络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优化队伍还是分散精力？

　　在新华网“对教师定期注册制度赞成与否”的调查中，有53%的网友投赞成票，有46.1%的网友投反对票。　 

　　教师定期注册制度的初衷显而易见：通过危机意识的倒逼，让教师在“不进则退”的压力下，不断提高自身能力，加强职业道德修养，并通过教师水平的不断提高，促进整个教育质量的不断提高。　 

　　对此制度的实施，包括教师在内的许多人都表示了认可。上海市奉贤区奉浦幼儿园园长夏芳说：“老师工作时间长了，肯定有惰性，有了‘5年一注册’，形成压力，对教师专业发展肯定是一种促进。”　 

　　“一辈子做教师，一辈子学做教师。”以这句话为座右铭的首届全国教书育人楷模于漪表示：“随着时代的发展、科技的日新月异，新事物层出不穷，教师教育在原来的基础上，提出新要求，这是时代的需要；从另一个方面看，教师要为未来培养人才，培养明天的建设者，因此，教师不断学习，也是当今学生成长的需要；老师终身学习，更是教师自己从教的需要，教师只有不断学习，才能成为时代发展所需要的人才。”　 

　　而根据新华网“对教师定期注册制度赞成与否”的调查，在千余名网友中，有53%投赞成票，认为有利优化教师队伍，促进教师自身提高，有46.1%投反对票，认为该举措分散教师精力，让教师难以安心教书育人。　 

　　上海市普陀区新武宁小学校长张晓文说：“我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又要麻烦老师了。”张晓文表示，现在老师的负担太重，除了要用心提高课堂效益，还要接受很多培训，包括完成市里的、区里的培训模块。“以前老师都是上班的时间学，现在不少老师双休日去学，要不然学不完。如果再来个‘5年一注册’，那新的压力又来了。这个考试是走过场，还是很正式很严格？如果走过场，那没什么意思，起不到效果；如果要求很高，那势必让老师费神费力去应对。”　 

　　反对者表示，教师定期注册还不利于教师确立终身从事教育的思想，容易造成优秀教师的流失；对教师的考核容易变为形式主义，并容易导致部分教师为应付考核而放松教学工作。网友“马继华”认为，教师是个特殊的行业，不是流水线上的工人，也不是重复劳作的普通劳动者，他建议，教师职业应该是高门槛的准入，然后是终身的保障，让育人成为老师的追求，使之不为短期利益而盲动。　 

　　对各种质疑声，于漪表示：“我觉得没必要担心，也不要作为负担。一方面，试行该制度目前会有一点困难，但站在时代的高度，用开展教师教育的长远眼光来看，对未来会有重大影响。另一方面，在具体操作时，用什么方法、途径考核老师，激发老师做好教学工作，这是可以商量的，是可以根据时代发展的要求不断调整的。相信相关注册考核也会围绕这个特点进行，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考什么？如何考？

　　从方案中的考核内容可以看出，各试点省份都将对教师实践能力的考核放在重要位置。　 

　　凡事不“破”不“立”。“破”引人关注，“立”更受人瞩目。　 

　　“5年一检”考什么？如何考？大部分反对者表示，终身制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就在此。　 

　　首先，考核是否会重论文或升学率而轻素质，从而助长教师队伍中的功利化倾向，让教师工作偏离重心？　 

　　记者查阅了试点省份的教师资格考试改革和注册制度改革试点实施方案，所有省份的实施方案都没有涉及对论文和升学率的要求，考核基本分为笔试和面试两部分。　 

　　在笔试环节中，主要考核申请人从事教师职业所应具备的教育理念、职业道德和教育法律法规知识；科学文化素养和阅读理解、语言表达、逻辑推理和信息处理等基本能力；教育教学、学生指导和班级管理的基本知识；拟任教学科（专业）领域的基本知识，教学设计、实施、评价的知识和方法，运用所学知识分析和解决教育教学实际问题的能力。　 

　　而面试环节则主要考核申请人的职业道德、心理素质、仪表仪态、言语表达、思维品质等教师基本素养，以及教学设计、教学实施、教学评价等教学基本技能。面试通过备课、试讲、答辩等方式进行。　 

　　从方案中的考核内容可以看出，各试点省份都将对教师实践能力的考核放在重要位置。“如果以这些为基本内容，那么对于一个合格的、负责任的教师而言，考试应该没有太大问题，这都是日常的工作，几乎不需要另下功夫。”夏芳说。　 

　　从方案中的考核内容还可以看出，所有试点省份都把师德考核放在了首要位置。“这与以前的教师资格条例中的规定是一脉相承的。”教育部教师工作司教师资格处有关负责人表示。许涛也曾表示，在“5年一检”中，师德将作为首要条件，实行一票否决。　 

　　其次，过频的注册手续，是否会损害教师经验的连贯性，从而影响教学质量？　 

　　从各省份的实施方案来看，对此方面也有一定考虑，广西、上海等省份明确，对于连续注册5次的教师，可不再要求注册，其所持的教育资格证书永久有效。广西还对市级以上优秀教师、优秀教育工作者或特级教师给予特权，这些教师都可不再要求注册。　 

　　再其次，许多网友质疑，对教学经验丰富、但不擅长应用网络的老教师来说，若考核涉及到“新兴内容”，他们岂非遭遇尴尬？　 

　　在上海的实施方案中记者看到，除了笔试要采用计算机考试（机考）和纸笔考试两种方式进行外，还在2012幼儿园教师资格的面试中加入了钢琴弹唱、绘画等技能测试内容。　 

　　对此，张晓文表示：“这对于年轻老师还好，但对于50岁以上的老师，压力一定是有的，涉及电脑操作或新媒体运用的项目，老教师并不擅长，为了考核从头学起，可能会吃不消，估计他们会有怨言。这样的‘5年一注册’，是不是容易导致年龄大的老师先被淘汰？”

　　事实上，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据了解，许峰在去年的发布会上曾表示，我国教师资格定期注册试点主要是针对新老师，现有的老师将不再参与。上海日前也明确表示，“5年一注册”制度只适用于今后新入职的教师，以往入职的教师不受此限制。　 

　　而对新入职的教师而言，电脑操作、新媒体运用应该不成问题。　 

谁来考？如何评价？

　　对于资格考试由“各省市考试院负责”，大部分网友并不买账，“创造权力寻租机会”是网友最大的担心。　 

　　除了考试内容和考试方式本身，“谁来考”以及一些无法量化的考试内容如何评价也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　 

　　记者了解到，各试点省份的实施方案大多明确，资格考试由教育行政部门统一组织实施，考务管理和评分工作则由各省市考试院负责。　 

　　但对于资格考试由“各省市考试院负责”，大部分网友并不买账，“创造权力寻租机会”是网友最大的担心。与此同时，网友们也提出了不同的建议，有的建议实行家长打分考核，有的建议让学生无记名打分，还有的建议实行第三方认证，如网友“子夜墨客”表示，认证是必须的，但不应该是教委，职业资格的认证，可参考注册会计师的做法。　 

　　目前来看，是以学校考核组来考核教师，还是由教育部门官员、教育专家担任“考官”，或是由学生及家长考核教师？似乎各自都显得有所缺陷。如果学校自己考核教师，难以监督；如果由教育行政部门或专家考核教师，或遭遇社会的不信任；如果单纯由学生及家长考核教师，显然也片面。　 

　　对此，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建议，对教师教学方面的考核，可以由专业的教师组织来进行，而不是教育行政部门等“外行”，否则有可能会侵害教师的权利。　 

　　而对于无法量化的考核内容，如师德的考核标准，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师德怎么会有确切的考核标准呢？”张晓文表示，像这样的考核内容，就不应该由对教师完全不熟悉的人来考核，而应让教师、家长、学生一起考核。　 

　　此外，网友们还对注册伴随的收费等问题提出了质疑。但无论如何，这项跟随教师队伍建设重大改革、旨在提高我国教师质量的举措已经迈开了脚步。无论是考什么、如何考，还是谁来考，怎么评价，都将是实施过程中有待规范和完善的细节，社会各界应带着呵护的心态推动这项改革的良性前行。　 

　　正如许涛去年在发布会上所说：“我们感觉这项改革非常敏感，我们会逐步往前推动，非常平稳地操作。”　

取消终身制，先去行政化　

　　取消教师资格终身制，代之以定期注册制度，这是贯彻和落实国家教育规划纲要精神的举措。教育规划纲要指出，要“健全教师管理制度。完善并严格实施教师准入制度，严把教师入口关。国家制定教师资格标准，提高教师任职学历标准和品行要求。建立教师资格证书定期登记制度。省级教育行政部门统一组织中小学教师资格考试和资格认定，县级教育行政部门按规定履行中小学教师的招聘录用、职务（职称）评聘、培养培训和考核等管理职能。”去年，教育部对此进行专门的部署，按照教育部的设想，所有教师都要接受每5年一次的定期注册考核，考核不是重新进行一次资格考试，而是对这5年内该教师的方方面面进行评审。　

　　取消教师资格终身制，顺应了社会舆论对提高教师质量的期待，大家期望这一新做法，能有效提高教师队伍的素质，将不合格的教师淘汰出教师队伍。然而，在笔者看来，如果不解决当前教师评审、考核中的行政化问题，教师定期注册制度恐难提高教师的质量，反过来会加重教师的非教学压力，进一步加剧教育行政化。　

　　我国当前教师队伍的问题，有教师个体的原因，但主要原因在于对教师实行行政管理和行政评价，教师为完成各种行政指标，压力重重，无法潜心开展教学。调查显示，当前教师的主要压力，是来自非教学的压力，不少教师要加班加点，准备各种行政评估、评审。而就是令公众极为不满的教师只关注学生的分数问题，也不是教师有意而为，而是在升学率、学生平均分数的考核指标面前，教师不得不为。如果对教师的考核指标不变，仍旧按照当前的行政指标实施考核，并作为登记注册的依据，可以想见，教师围着行政指标转的情况会更加严重。　

　　另外，如果对教师进行评审的人员还是目前的行政人员，那么，教师定期注册制，还可能成为一些学校领导“治”教师的新手段——如果“不听话”，完全可能通过登记注册，将其赶出教师队伍。近年来，我国出现了一些教师因批评学校领导而受到“惩罚”的案例，这是行政领导用行政权打压有不同意见的教师。照此情形，有了教师定期注册的制度，行政领导以此“处罚”平时对教育教学有意见的教师，完全可以不动声色。　

　　笔者并不反对教师定期注册，但这必须有一个基本的前提，即学校自主办学、教师同行评价，只有学校摆脱行政部门的干扰，校内实行民主管理，教师的教育教学才能不受行政的制约，教师的评价才能关注教师的教学水平与教学贡献。在学校没有办学自主权、校内没有建立教师同行评价机制的情况下，实行教师资格定期注册制，是不可能产生多大积极效果的。　

　　事实上，我国教育规划纲要对此有明确的描述，要求“推进政校分开、管办分离”，“完善中小学学校管理制度。完善普通中小学和中等职业学校校长负责制。完善校长任职条件和任用办法。实行校务会议等管理制度，建立健全教职工代表大会制度，不断完善科学民主决策机制”。但在现实中，这方面的改革并没有有力推动，而对教师实行定期注册，却开始推进了。为此，期待国家有关部门能严格按照教育规划纲要制订的改革思路，全面推进改革，真正为学校的办学、教师的教育教学提供良好的环境。在这种情况下，教师资格定期注册制度才能健康、有序地实施。（作者：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 熊丙奇） 

国外教师资格证书制度　

　　■美国　

　　美国各州的教师资格证书可以分为两类：普通教师资格证书和特殊教师资格证书。普通教师资格证书又有科目、年级和等级之分。按等级来划分，有初任教师资格证书、继续证书或二级证书，在一些三级证书制的州，还有高级教师资格证书。其中，初任教师资格证书是颁发给刚入职的见习教师，有效期一般为1至3年，以进一步考察其是否真正具备教学素质和能力；二级教师资格证书通常颁发给胜任教育教学工作的正式教师，有效期较长，5至10年不等，期满时需要重新认证，重新认证的次数不作限制。在取得初任证书前，申请人至少需要10周以上的全时实习，取得初任证书之后也还需要一年以上的辅导期。　

　　■英国　

　　英国的中小学教师资格证书主要有教育学士学位和研究生教育证书两种。教育学士学位既代表学术造诣，又代表教学资格，授予受过3至4年学位课程的学生，持这种学位者具有学前和小学教师资格；研究生教育证书是本科毕业生受过一年教育专业训练的证明，持这种证书可具有中学教师资格。此后，经一年试用期，经教育和科学大臣承认其为合格教师后，才可被录用任教。在教师任用方面，要经过公开招募、报名应考、第一次选考、第二次选考、与有希望者见面、决定、任命这样一系列的选拔任用过程。为确保师范教育课程的专业水准，英国对各种师资培训机构开设的教育科学专业课程和教师证书课程实行专业有效性认可，由师范教育认可委员会执行。　

　　■德国　

　　德国教师属于地方公务员性质，教师资格的考核由各邦负责。在德国，中小学教师资格均要受过高等学校教育后经两次国家考试而取得。首先，学生在大学学习3至5年包括专业教学、教育科学及学校实践在内的课程，经第一次国家考试取得毕业证书可获得实习教师资格；然后，再经过两年的教育实习，参加第二次国家考试，通过即可获得“候补教师”资格。两次考试的筛选都十分严格，包括笔试、论文、口试、试考等。任教后，再经过2至3年的教师终身制考核阶段，通过后即可终身任教。　

　　《中国教育报》2012年9月20日第2版